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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壹.第二回 酒肆熱腸初逢草莽

 

聽見夥計招呼客人的聲音,我轉過頭去,剛好看到兩個人在另一張桌子坐下來。

「一壺熱茶,十個饅頭。」一個年紀大約五十上下的男人說道。坐在他身旁的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女,大概是他的女兒吧!這對男女衣著跟其他人沒甚分別,只是看樣貌有點不一樣,總覺比較英氣。

那少女把用麻布包裹著的扁擔挨牆壁放好,問:「我們哪吃得這麼多?」

「咱們還要趕路,不會再走大道了,說不定會錯過宿頭,多帶一點乾糧上路會用得著。」那老頭摸了一摸頦下的長鬚說。

少女皺眉道:「甚麼?又不是趕時間,為甚麼要抄小路?」

老頭笑著說道:「早點趕去目的地總是好的,況且這邊的情況似乎不太樂觀。」

兩人的對話內容沒甚麼特別,我卻開始覺得這他們不像是父女關係,因為那個老頭言語間對少女顯得比較客氣。我拿起店夥送來的饅頭咬了一大口,想要找尋機會和他們搭訕。「這兩人比較醒目,或許可以問出個所以然來。」

兩三口把饅頭和著茶水吞下,我拿起包袱走到二人跟前,笑問:「Excuse me?我可以坐下來嗎?」

脫口就是英文,我心中暗罵自己笨蛋,但話已出口也沒法子,唯有裝作沒事人般,希望對方不為以甚。

這裏的人都很友善,但那個老頭卻用警誡的目光盯著我,少女也是皺起娥眉,冷冷問道:「怎麼?」

雖然有些尷尬,但我還是乾笑數聲,繼續說:「其實呢,我叫做易一,也是打算出遠門的,不知兩位將要到哪裏去?或許我們可以同行,在路上作個伴兒,互相照應可好?」

「我們習慣自己走。」老頭語帶不屑,惹得我一陣反感,「再者有女眷在側,閣下這樣問似乎於禮數不合吧?」

老頭的說話令我感到一陣難堪,卻也確是實情。古人就連莊稼漢也講究禮教大防,我隨意搭訕畢竟莽撞。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,樓梯處卻響起了急驟的腳步聲。那個老頭神色微微一變,脫口而出:「來了!」

我連忙回頭,看見有四、五個頭裹白巾的青衣漢子走上樓梯,臉上均是兇悍神色,而且各自手執長劍。

「難不成是官兵?」儘管那些人身上衣著不似軍服,我卻想不出其他解釋。自古以來遇見官兵都不是好事,我好歹是個大學生,所謂「秀才遇上兵」……萬料不到我初來乍到竟會如此欠運氣。

那幾個惡人視線在酒樓二樓一掃,然後停在我的身上,帶頭的人冷笑一聲:「在這裏了。」

我吃了一驚,縮身想要避開對方視線,隨即醒覺他們要找的人不是我,而是我身後的老頭和少女。

那帶頭的人年約二、三十歲,一臉彪悍之色,好不威風。他揚了一揚手中未出鞘的長劍,昂然說道:「你們二人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,真是膽子不小!家師命令你倆立即隨我們到臨安『錦華居』,等候他老人家發落。」

那人的口氣也未免太大了,很有點官威架勢,任誰聽了都會心頭有氣。果見那老頭站起來,雙手抱拳,應道:「本來尊師有命,晚輩自當遵從,奈何我們兩人身有要事,實在……實在是恕難從命。」

「哼!這是不吃敬酒吃罰酒了!」帶頭那人喝道:「今日我羅人傑就不信留不住你!」說著,竟從劍鞘中抽出長劍,直指著我們。

一時之間酒樓的客人都給嚇得四散而逃,我則呆站一旁,看著連串有如電視武俠連續劇的情節,腦袋只有無數問號:「難道這是古代的社團械鬥嗎?也太誇張了吧?要想說服我回到古代,這場『大龍鳳』反而流於失實……」

那少女神色甚是凝重,也跟著站了起身,伸手推我一把道:「你還站在這裏?趕緊逃命吧!」

我不肯定眼前一切熟真熟假,少女的說話卻使我感到被輕視,逞強說:「不!我在這裏看著。」

少女有點詫異的望了望我,老頭在這時候說道:「原來是羅師兄,大家都是武林同道,閣下為何如此霸道竟要強留我們?」

「武林同道!」我的心一下子給提得老高。「那不是武俠小說的對白嗎?果然是電視台開拍武俠劇?但如果我真的回到過去……難道古代中國真有武林、江湖這種事情存在,並非只是文人筆下的故事?如果甚麼『少林派』呀、『武當派』呀都是真有其事,那麼這些人又是甚麼門派?會使甚麼武功?」

「我們『青城派』在福州辦事,你們竟然不知好歹一再阻撓,因此家師要好好懲戒你們。」那個自稱羅人傑的男人就像回答我的問題般大聲說道。

「嘿!好不霸道!」那少女反唇相譏:「你們哪只眼睛見到我倆插手你們的事?再者『青城派』胡作非為,旁人就管不了?」

「小師妹!」那老頭想要喝住少女,但已然太遲。

那個羅人傑把手中長劍一揮,喝罵道:「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!哼!本大爺今天先給妳一點教訓!」

少女從擺放在身旁、用布包裹著的扁擔中抽出兩把長劍,將其中一把遞給那個老頭,說道:「來就來,我還怕你不成?」

老頭原來是少女的師兄,這時候仍極力避免動手,「我師兄妹倆是『華山派』的,看在兩派的交情份上……」

「華山派又怎樣?難道青城派就怕了你華山派?我說你們是魔教的妖徒,還是乖乖的束手就擒!」那羅人傑說著已搶先衝過來,其餘四名青城派弟子也抽出配劍便要砍殺。

那老者臉色為之一變,喝道:「嘴裏放乾淨些!誰是魔教中人了?」

少女使勁把我推開去,已經和青城派打起上來。不問可知,我這個現代人不懂甚麼武功,只能靠著收看電視連續劇的經驗來判斷目前情況,然而明眼人也看得出形勢對那雙男女非常不利。

叫做羅人傑的男人和那老頭打得難分難解,實是旗鼓相當;另一邊廂少女以一敵四,立時屢遇險招。雖然四個青城派弟子實力遠不如羅人傑,單打獨鬥似乎不是少女的對手,但以多欺少便勝券在握。

也許一切來得太真實了,我在旁邊看得緊張萬分,甚至咬牙切齒,心裏恨不得能夠助那少女一臂之力,只是力不從心而已。又過半晌,少女的小腿中了敵人一腳,蹣跚著連退兩步。四個青城弟子見狀大喜,更是賣力進攻,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。

儘管不知道誰是誰非,漂亮女生總是得到優待。眼見少女就要受重傷,我心中大急,忍不住彎腰衝過去,用肩頭把一個正欲提劍砍那少女的青城弟子狠狠撞開,再將手中包袱用力擲向另一人的臉上。

那人冷不提防給擲個正著,慌亂之際給那少女趁機一劍刺在腰間。

被我撞倒地上的青城弟子惱羞成怒,爬起身便舉劍朝我頭頂直劈。我哪裏懂得閃避敵招?危急之際唯有拾起一張椅子擋格,卻「叭啦」一聲給斬成了兩半。

我隨手拾起兩隻杯子擲出,趁機從那個青城弟子身旁閃了開去,豈料他竟不放過我,一直追來。

「嘩!殺人吶!」我跑到牆邊搶過那扁擔,入手沉重,竟是用生鐵打造而成,正好拿來自衛。噹、噹的才擋了兩下,卻聽到一聲慘叫,原來少女又將另一個青城派弟子刺傷,只餘下一人負隅頑抗,慌忙大聲呼叫同伴支援。

追擊我的那人聽到呼喊聲,唯有轉身先救同門。或許他看穿我不懂武功,竟毫無防備的背向著我,我見機不可失,第一時間舉起手中的鐵扁擔,用盡全力朝他後腦敲了下去,頭骨與扁擔撞擊的聲音是那麼的清脆,那人哼也沒哼一句便趴倒地上。

這四個青城弟子的武功看來是十分不濟,那少女輕易將餘下一人擊倒。羅人傑可能因為師弟接連受挫而分心,一不留神被老頭擊落長劍。老頭再補一腳穩住勝果,把羅人傑整個人踢至倒飛出去,撞碎了兩張桌子。

老頭將長劍倒提,拱手道:「請羅師兄代為告知余觀主,華山派勞德諾無意冒犯,稟過家師之後定必登門謝罪,今日我倆是失陪了。」老頭說完,不再理會躺滿一地的青城派弟子,一把拉著他的師妹奔出酒樓。

 

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

我們三人逃出平安集後便向北走去,一口氣跑進竹林才敢停下來歇息。

那老頭一邊查看後面有沒有追兵,一邊說道:「我勞德諾所遭遇最凶險的事,莫過於今日一戰了。」

我扶著一株竹子,見老頭子跑了這麼一段路程,竟然面不紅、氣不喘,而我自己卻有些頭暈,心中不禁納罕。那少女卻在旁邊笑道:「二師哥不是言重了嗎?只是那羅人傑和四個沒用的傢伙,有甚麼凶險可言?」

「我要全身而退不難,」老頭嘆氣道:「但要顧著妳的周全就不敢說了。如果妳給捉住,我也只好棄劍投降,幸好這位小兄弟仗義幫忙……」

我正在為一件事情而出神,聽到他的說話,忙擺手說道:「沒甚麼、沒甚麼。」

「難得是你不懂武功,仍然不顧自身安全救了我師妹,我回山後定稟告家師,好好酬謝於你。」那老頭說:「請恕我們剛才對你無禮。畢竟江湖險惡,近年魔教勢大,我們行走江湖時不得不更是小心。」

雖然我懷疑自己回到古代,但因為時光倒流的迷思,令事情充滿科幻味道;現在突然又成了電視武俠劇,我這個現代人一時間反應不來,張著嘴巴啞口無言。

我向以為古時候的幫會門派只是類似社團的存在,跟現代沒甚分別。然而他們用長劍比併的模樣,半點也不似黑幫械鬥,簡直就像經過袁和平、甄子丹精心設計、有如舞蹈般優美。但說是弄虛作假麼?可那血腥味卻又這麼的實在……

對於我的突然沉默,老頭倒不太在意,轉頭對那少女說:「師妹,此地不宜久留,我們立即就要上路。」

「這麼急?為甚麼?」少女皺眉反問,好像很不願意。

「還問為甚麼?」老頭神色擔憂地說:「妳剛才也聽到姓羅的說甚麼了。他要我們到錦華居等候他師父,也就是說青城派掌門余滄海就在杭州附近,要趕來平安集不用花多少時間!」

「余滄海?」聽在耳裏有點熟悉,我不禁衝口而出。

「你認識他?」那老頭好奇的問我說。

「我好像聽聞過他的……他的大名。」我搔了搔臉頰,搖頭應道。我的歷史科成績不俗,要是那個甚麼余滄海在歷史上薄有名氣,我聽過他的名字並不出奇。

可是想來想去,我不記得哪個朝代有余滄海這號人物。只是名字很是耳熟,或者我在甚麼時候、甚麼地方聽別人提起過也說不定。

「嗯!余觀主畢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,可謂無人不識,如果有一個『江湖排行榜』,我敢說他的實力在正派人物中的一百名……許是甚麼人談論武林事跡的時候,小兄弟在旁邊聽了吧!」

老頭的說話我只是一知半解。就算我選修了有關中國歷史和文化的科目,這些江湖事也不可能知道吧?中港臺的電視武俠劇我是看過不少,卻又怎能拿那些「知識」作準?我聽說過天地會、洪門、青幫乃是真有其事,但說華山派、青城派真實存在於古代的中國,始終令人難以置信,我至今仍有所保留。

至於這兩師兄妹,他們總是給我一種異樣的感覺。我好像循他們身上聯想到些甚麼,一時間卻又理不清頭緒。

「小兄弟住在附近?」老頭打量著我問道。

「我住在香港……」我說了半句,立即改口道:「嗯,就在這片竹林深處。」

「你有這種雅致?」那少女神色似是不信,「你是竹農嗎?」

「我們便要走了,你還是到其他地方稍避風頭。聽說余觀主是有名的小氣,今日他的徒弟吃了大虧,說不定會找你出氣。」那老頭拍了拍我的肩膞,說道:「對了……你姓易?來日你要是有甚麼困難,可以上華山找我,我姓勞。」

先前老頭曾向羅人傑自稱勞德諾,看來這確是他的名字。

「多謝勞前輩。」我微微點頭,忽然來了興緻,學著電視武俠劇裏頭的江湖人物,向那個少女抱拳問道:「未請教姑娘芳名?」

「你也好無禮!女兒家的名字可以隨便問的嗎?」那少女笑著說:「也罷,我姓岳。」

我啊了一聲,彎腰施禮道:「原來是岳姑娘。」

勞德諾笑道:「她是我師父的掌上名珠!」

我又是啊的一聲,忽然間腦海中閃過一個古怪念頭,不禁問道:「岳姑娘……敢問令尊名諱是……」

那少女語帶自豪的說道:「我爹爹正是華山派掌門,武林中人稱『君子劍』的岳先生。」

「是他!」我失聲叫了出來,心中百感交集難以言喻,其中以震驚多於一切──不知何解,我心裏早有出現了「君子劍」三個字,仿佛曾經聽說過一般。眼見勞德諾望著自己,我咽了一口唾沫,抑壓著內心慌亂,砌辭說道:「岳、岳先生鼎鼎大名,我是……我是那個久仰了。其實我也聽說過武林佚事,只是不辨真假……今天有幸見到兩位,令我眼界大開。」

我順口雌黃,也不肯定能否蒙混過關。幸好憑著語文底子配合急才,加上看過不少電視劇,說出來的話半文半白,總算沒讓這個古代的江湖中人起疑心。

「還是那句說話,」勞德諾拍了拍褲子,把長劍掛到背後。「小兄弟,你要盡快搬離這裏,給姓羅的找到你,那便後果堪虞了。」

「多謝兩位好意。」我再次拱手,目送勞德諾和少女轉身走出竹林。只見那少女走了一會,回過頭來使勁揮手,才三步拼作兩步的追著她的師兄遠去了。

這個竹林的竹子又密又高,我抬頭望向頭頂,陽光幾乎被參天竹樹遮蔽,四周一片清涼。此時此刻我卻需要陽光的溫暖,因為一陣寒意正襲上心頭。

「一切是如此實在……還有我的一頭長髮,絕不可能是夢更不可能是遊戲!但華山派、青城派、余滄海……君子劍!」我挨著一支腕口粗的竹子坐倒地上,茫然說道:「都是些耳熟能詳的名字兒。至於那個姓岳的少女,好像叫……叫岳甚麼呢?」

Oh my God!究竟這是甚麼時代、甚麼地方?究竟我身上發生了甚麼事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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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……未完.待續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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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桃默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