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壹．第四回 作俑者現身說因由
我把日間的離奇遭遇全都告訴瑱琦，本期望她會有較大反應──任誰聽到這種事情，應該盡情地把我揶揄一番，甚或懷疑我的精神狀況。華山派大戰青城派？真只有電視劇才會出現的情節啊！就連置身不見邊際的竹林的詭異氣氛，也都一下子沒有了。
然而，我也太「高估」瑱琦。瑱琦明顯沒看過武俠小說，大概連電視劇也很少看，因此當我提到華山派和青城派這些名字，她只是瞪著一雙眼睛，問我道：「那……那是甚麼意思？」
我呆了一呆，然後耐心解釋說：「那是一些小說裏面經常出現的幫派名稱。」
瑱琦還是抓不到重點，「中國古代真有華……華山派麼？我聽人家說過，以前那些幫派好像只是現代黑社會的前身？」
「是有這種論調，但不能夠和我的經歷相提並論……」我皺著眉頭，想辦法令瑱琦明白：「華山派和青城派不是那種程度的幫會，剛才我提到的亦非普通的械鬥仇殺……妳從來不看電視劇嗎？」
今時今日的香港，從未看過武俠小說實在沒甚大不了。莫說瑱琦只是女生，就連男孩子，也有不少躲在家裏呆坐、拒絕吸引任何資訊的「宅男」，要他們拿起動輒數十萬言的小說，實在比死更難受。
有些比較長進的青少年，則嫌太功利主義。舉凡與學業成績無關，便絲毫不感興趣。
「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金庸小說」，這句說話所言非虛，只不包括香港在內。香港學生跟其他華人地區的學生相比，差距就這樣越來越大。
瑱琦已是十分出色的年青人了，她理所當然的說道：「我看『國家地理頻道』和『發現頻道』。」
「Discovery Channel？我說的是電視連續劇啊……簡單來說，剛才我提到的門派是『小說家者言』，並不真正存在於古代，所以我說是虛構……」我苦笑著用手指輕扣桌面，發出清脆的聲響。「然而妳我都知道甚麼是夢，而這裏一切太真實了。」
瑱琦呆了一呆，儘管她還未完全明白，卻已感到渾身無力。「難道……難道我們患了妄想症？」
我嘿的一聲說道：「思覺失調？我還會這麼冷靜跟妳分析嗎？」
瑱琦望著我，竭力保持著鎮定，「如果這裏不是真正的古代，我們被帶到甚麼地方去了？」
我已經撇除了這是電視台整人節目的可能性，因為要做這齣戲，花多少功夫和成本亦未必能夠成功。我說道：「所謂『時空』，本來就包含了時間和空間，就算不是回到古代，我們也有可能在另一個世界──譬如說，小說世界之中。」
「阿一看太多科幻電影了……現實怎可能發生這種事情？」
「現實已經離棄我們！」我搖頭說道：「我說瑱琦呀，Discovery Channel沒有教妳要運用想像力嗎？至於我們為甚麼會來到這裏，魔法、詛咒、超高科技、單純的時空錯亂……我也說不上來，我只是根據已知的事實加以推論，還需要更多的資料才行。」
瑱琦低著頭，半晌才道：「我實在無法理解這一切。」
我的想像力尚算豐富，又愛看科幻片，閒時胡思亂想，這才說得頭頭是道，並不代表我比瑱琦知道更多。
我輕拍著瑱琦的香肩，安慰她道：「我只是待得比妳久，因此冷靜下來而已。」
瑱琦抬頭向我報以甜笑，「謝謝。」
「對了，」我忽然想起甚麼，便問瑱琦，「我要證實一件事情，妳說昨晚下載過電腦遊戲，還記得那遊戲叫甚麼名字嗎？」
這個問題一下子難倒了瑱琦。只見她輕皺眉頭，思索著說：「我不記得喇……其實我從來不玩電腦遊戲，會下載也是為了男朋友。」我聽著有點不是味兒，瑱琦又道：「現在回想，那網頁介紹說，好像是小說改編的遊戲，叫做……叫做甚麼呢？」
我輕撫胸口，望瑱琦說道：「那遊戲叫做《群俠傳X》，對不？」
瑱琦被我一言提醒，終於記起來了，「嗯嗯！好像是叫甚麼傳的，阿一你怎麼知道？」
「因為我與妳一樣，之前曾經下載這個遊戲，然後就睡著了……說是睡著，我寧願說是失去知覺。」我擺了擺手，說：「這樣的話，我會遇上武俠小說的角色就有跡可尋了。」
「你說是電腦作怪？」瑱琦其實不笨，腦筋可以轉得很快。「電腦將我們帶到這個……小說世界？」
「暫時也只是我的假設而已，希望很快便找到答案。」我苦笑著搖頭，對瑱琦說道：「時候不早，明天還要趕路……對了，我因為得罪青城派，所以要出門避風頭，妳也跟著我吧！算是到外面見識一下，順道找尋其他線索。」
瑱琦沒聽說過這回事，想要再問，卻給我半推半拉趕進房間。
「早點睡，別想那麼多……事情都交給我去操心就可以了。」我讓瑱琦在竹床上和衣睡倒，然後轉身走出房間，輕輕掩上房門。
瑱琦是個堅強聰明的女生，不會追問明知道沒答案的問題。開始時候她也曾因為害怕而驚惶失措，幸好很快便恢復過來……要是她老問我「怎樣才能回家」、「甚麼時候回家」，我不抓狂才怪。
撇開私人感情，能夠在這裏見到瑱琦，我是既喜且憂。歡喜的是生活不再沉悶，且凡事能夠互相照應及商量；憂心的是我們處境未明，是吉是凶也不知道，若有危險瑱琦只會變成另一種負擔。
就像我得罪青城派一事，我決定聽從勞德諾意見離開這裏，卻因為瑱琦的出現，不得已考慮是否需要改變計劃。逃亡本來就是麻煩事兒，帶著瑱琦同行，只有更加手忙腳亂。
我並不是嫌棄瑱琦、怕她連累我，但想到以後要處理和顧慮的事情更多，就有許多愁思。
連自己的未來也掌握不了，如何有信心守護別人？
「唉～！」想到這裏，我將額頭抵在門上，忍不住長嘆了一聲。
當我終於平伏心情，徐徐轉身，突然卻僵住了動彈不得──我竟然看見一個短髮的美麗女子，穿著一身米白色絲質時尚套裝和高跟鞋，輕輕鬆鬆的坐在凳子上，望住我淺笑！
這種追上潮流的造型我有四天未見過，乍看之下還以為自己眼花……然後我意識到，找出真相的機會終於來臨了！
試想一下，身穿廿一世紀流行時裝、出現在這古代環境而滿不在乎的女人，當然和這神秘事件有密切關係，至少我認為她知道內情，甚至是始作俑者。
其實在我內心深處，已經漸漸相信自己被電腦帶到一個由電腦創造出來的世界；但我還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，從這個女人口中聽到「你被我們成功整了」的說話。
最好還有豐富獎品和現金獎賞。
「妳是誰？為甚麼會在這裏出現？」我掃視了廳子一遍，確定再沒別人，指著她問道：「這是一個惡作劇嗎？」
「惡作劇？」這個女人展現了令人舒服的笑容，「不是的，但你若是要這麼說，我一下子也不能反駁……」
「這是電視台的一個遊戲嗎？」我踏前一步，繼續追問。
「遊戲！你想到這個，真是非常難得啊！不過你說甚麼電視台呢？我不是十分明白。」女人聳了聳肩，攤開雙手說道：「或許你認為這是一個作弄人的遊戲，但我可以保證，這個世界充滿了誠意和努力。」
我抓住她手臂不放，沉聲喝道：「我所以來到這個不明不白的世界，和妳有甚麼關連？難不成……這個世界是妳創造的嗎？」
「我不是甚麼創造者，我只是本遊戲的管理人而已。作為一組電腦程式，我沒有名字，你大可以叫我D-34，那是我的程式編號。」這個女人試圖以笑容來緩和我緊繃的情緒，自我介紹道：「我來到這裏，就是為了解釋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……」
「電腦程式？」我一時間未能消化她的說話，心裏亂糟糟的，又怕聽漏了甚麼，神經變得過敏起來。「妳說甚麼遊戲管理人？給我講清楚一點！」問到這裏，我的眉梢不由自主一跳，隱隱約約覺得自己猜中了甚麼。
自稱D-34的女人讓我捉住手臂，沒有掙脫的意思。她從容一笑，說道：「你們誤闖新開發的武俠類動作角色扮演遊戲──《群俠傳X》測試版的世界裏面，僅此而已！沒甚麼值得大驚小怪。」
我的腦袋像被炸彈轟的一聲炸了開來，霎時間變得空白一片。瑱琦發現廳中動靜，推門走出來，恰好聽到D-34的說話。我鬆手放開D-34，瑱琦顧不得請教D-34的身份來歷，開口便切入正題：「妳剛才說甚麼遊戲世界？」
瑱琦突然插進我們的對話之中，D-34毫不介意，還立即解答她的疑問：「這是一個由電腦程式編寫出來的虛擬世界……《群俠傳X》採用了全新的開發引擎和作業系統，令到它成為遊戲史上最真實的模擬遊戲，裏面所有東西的整體像真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八。說到底它是一隻動作角色扮演遊戲，俗稱『ARPG』。」
動作角色扮演遊戲(ARPG)，即是加入強烈動作元素的角色扮演遊戲(RPG)。
我倒抽一口涼氣，心中震驚非同小可。近年來很多遊戲廠商和軟件公司投放大量資源，不斷研究虛擬系統之類的東西，人們只要帶上特製眼鏡，甚至配備電子手套，便能置身電腦創造的世界中。我和瑱琦沒使用這些工具，卻有更真實的感受，難道有人掌握了劃時代的先進技術？
D-34還怕我們聽不懂，雙手放到膝上，稍稍俯前說道：「當遊戲被成功下載，便會自動執行，而你們兩人的腦電波經USB與《群俠傳X》的伺服器連結，兩者達致同步，相當於思想『登入』遊戲世界。由於人類的感受和認知全由思想主導，這裏是否真實存在，對你們來說並不重要。」
我明白D-34的意思。四日以來我接觸到的所有人事，全是電腦以程式設定然後模擬出來的假象，就連體態撩人的D-34，也是電腦用三維技術繪製的虛擬人物。電腦連結思想，等於解除五官的功能，直接把錯誤資訊傳送到大腦。這種近乎天方夜譚的事情我要待不信，卻又合情合理，而且證據確鑿。
瑱琦沒有這方面的興趣，訝異道：「阿一，她說甚麼？」
「那是類似科幻電影《廿二世紀殺人網絡》的情節……我們的思想反過來被『上載』到遊戲裏頭了。」我緊握雙拳，努力抑壓著激動的情緒。「思想和電腦程式互動，就像作夢一樣，只是這夢由電腦製造出來，而且非常像真。電腦模擬世界已不是新鮮論調，問題只是誰先做到……你們是哪間軟件公司的？」
D-34輕輕搖頭，微笑道：「本遊戲是私人開發，屬同人性質，與任何軟體公司無關。」
我不理會瑱琦在旁邊乾瞪眼，追問D-34道：「同、同人性質？」
「對呀！你們下載遊戲前沒有看過遊戲簡介嗎？」
瑱琦無心下載遊戲，我見到免費兩字就忘形，誰都不曾留意網頁上的資料。
D-34解釋道：「《群俠傳X》是一個同人遊戲，改編對象包括諸位名家的小說，與及不同媒體的武俠元素；再以小說泰斗查老先生的名著為骨幹，結合正史和野史，重新打造一個江湖世界。玩家進入遊戲後，就像置身真正武林，體驗拜師、學武、決鬥等等江湖生活，同時與許多經典人物互相交流。」
我皺著眉頭問：「怎樣也是改編吧，為甚麼不搞原創遊戲？」
「同人遊戲、漫畫和小說在世界各地均十分流行，預定價格只是收回成本及維持遊戲運作，至於同人的意義，就是『好玩』、『分享』和『致敬』。」D-34說道：「本遊戲的設計者酷愛武俠小說，製作這個遊戲是為了好玩；公開發表則是想和小說迷分享；同時也希望向那些著名作家表示敬意。」
瑱琦在似明非明之間，用最堅決的口吻說道：「無論是遊戲也好、陰謀也好，我不想留在這裏。既是你們製造出來的世界，請立即讓我離開！」
我還想問D-34有關遊戲的事，但瑱琦都這樣說了，只好作罷。原先我和她一樣焦急，希望回去現實世界，何況我比她更早來到？連續曠課可不是說笑，宿舍方面找不到我，應該已經報了失蹤。但是D-34現身後，要走也不急在一時。這是一件神秘事件，難得真相就在眼前，我想向D-34了解更多內情。
D-34神色古怪，用充滿歉意的眼光注視著瑱琦，說道：「很是抱歉，唯獨這個要求令我為難……因為到現在為止，《群俠傳X》還沒有『離開』這個功能；如果在連結狀態下強行停止執行程式，你們的思想和自主意識便會與遊戲一起終結。」
瑱琦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，顫聲說道：「我不太明白……就當我們自行下載遊戲闖禍，妳為甚麼直到這時候才出現，又不讓我們離開？」
我知道瑱琦沒打過電玩，便代她問D-34，「這講不通吧？如果是電腦遊戲，怎會連這種最基本的功能也沒有？大部份電玩的功能表，應該有即時離開的選項吧！」D-34出現前我已懷疑事件與《群俠傳X》有關，所以我完全相信她，提出的問題也比瑱琦精要。
D-34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有如車匙似的遙控器，一邊俯身向我遞來，一邊說道：「這是本遊戲的選擇示窗，又叫做遊戲選單。我除了向你們解釋這遊戲之外，主要也是想把它交給你們兩人。因為遊戲的完成度只有八十個巴仙，示窗裏面沒有『離開』這一項目……不信的話你們可以自行查看。對，按這個按鈕……」
我接過搖控器，看見上面只有「確定」、「取消」，「↑」和「↓」四個按紐。我依照D-34的指示按下「確定」鍵，在我面前突然凌空出現一個鐳射示窗。D-34悠悠的坐著，抱著雙臂繼續解說：「現在你可以用搖控器操作，又或是用手觸碰示窗……」
我嚐試在示窗裏搜尋選項，嘀咕道：「為何把未完善的東西拿出來害人？」
「我承認我們在操作上犯了小錯，但不能全怪我們啊！把遊戲上載到互聯網只為進行測試，還沒打算正式發行，就連網頁也尚未公開。」D-34無奈地苦笑，再三道歉道：「我們唯一錯誤就是沒有替下載功能進行加密……《群俠傳X》並非網絡遊戲，進行的也不是『公測』，誰知道真有人下載了程式，只能說是意外，我也很替你們難過。」
瑱琦環視四周，聲音更是低沉，「難道我們要永遠留在這裏？」
「或許只有一個辦法可行，」D-34豎起一根手指，「完成這個遊戲。順利進入結局後，玩者的思想應該會自動登出遊戲，你們也可以回到現實世界了。」
聽見事情有轉機，瑱琦精神為之一振，我卻問道：「甚麼叫做『或許』？連妳也不能確定嗎？」
D-34很是尷尬，換了一個坐姿，說道：「由於沒有先例，暫時一切只屬推論而已。雖然不能中途離開，但完成遊戲後，按道理說你們的腦電波便會和程式分離，思想得以重新『載入』身體……遊戲設計者是這樣設定的嘛！你們兩人可以替我證實這些理論，一切就拜託你們了。」
我哼了一聲，神色多少有點難看，沒好氣的問：「那怎樣才算把遊戲完成呢？」
D-34的身份是遊戲管理人，屬於輔助性質的互動程式，不過以美女形態出現罷了。我猜想她的工作是向玩家說明遊戲內容和玩法，道歉只是針對我和瑱琦這兩個「受害者」的特殊任務。至於有關遊戲的細節和詳情，例如誰人設計這個遊戲、電腦系統和程式內容、思想與程式連結的原理等等，D-34都避開了沒提及。或者D-34不具備這些資料，但我認為她有所隱瞞，應該說她接到的指令不包括透露重要資訊吧！
我想了一想，心裏便已釋然──這些資料雖然重要，對我現時的處境沒有任何幫助，我也未必有足夠智慧去理解。
事實真相與我先前估計相似，就是我和瑱琦身處一個並不存在的電腦世界之中。而比我預期要好的是，我倆還有回到現實世界的可能性，而且辦法非常簡單──玩下去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＜……未完．待續
目錄 / 上一回 / 下一回
留言列表
